【政咕哒】自梦中来 上

   下在这里

    

政咕哒短打 · 两千年前异闻带的政哥哥就已经遇见了咕哒·这样的故事。

大概写个两千字(原定)(呵)

    我终于对这个男人下手了,ooc也见谅,毕竟是还没有抽到的卡。

注意事项:

    1.本篇结尾有政哥哥虐身描写。害怕的可以跳过,具体情节来自政哥哥关于水银的两条语音。

    2.我流咕哒,我流政哥哥,深情至死,不怎么甜,刀比较多,糖在下篇的结尾发。

    3.有点迟了抱歉,比原计划写的长很多。

    4.月球政哥哥,跟原本历史没多大关系,请考据党不要撕我……作者是个工科生,你跟我讲历史也没用啊。

    5.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猜想,纯属我私设和胡编乱造,300fo的小礼物,大家图个开心就完了。

 

       0.

       拯救人理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异闻带如今是新的征程,有太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连每天的睡眠时间都牢牢管控在最低限度里,立香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她并没有察觉到。

       因为身边的各位都在超负荷的工作,虽然他们说御主还是应当好好休息,毕竟她是拯救泛人类史最后的希望,而对她多有担待,但她还是尽量的压缩了休息时间,倘若多做一些事情,或许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就能稍微的,退却一丝了。

       今天她也在同一时间按照命令闭上了眼睛。

 

1.

 

       她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你又来了?”黑发的少年人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重新低下头去,手上握着写满了字的竹片……姑且叫它竹片吧?她能看懂极其少的一部分,但迦勒底的英灵出处广阔纷杂,她有幸从几位中国英灵那里见识过这种字体,但对此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她又重新看向黑发黑眸的少年人,她现在还未能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想不想学一学基本的文字。”他突然放下了手上的竹片,就像是受不了她专注的目光一样。

       “?不用了。还请不用在意我。”好像不是哪位从者的梦境,但也不是特异点,只要在这里坐够他口中的一个时辰,就能醒来的立香环顾四周,最后干脆在少年的旁边席地而坐。

       已经是第几次了呢?……从拿破仑的异闻带回来之后,好像一直都在做这个梦。

       总是在这个男孩身边,好像也只有他能看到自己。

       ……不过今天太奇怪了。虽然平时四周的摆设也能看得出生活简朴,但今天……

       立香忍不住环视了一下四周连个烛台都没剩下,整个房间就只有少年面前还保留着一张桌台,家徒四壁的情况,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那个……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家具……好像,比上次少了,一点啊?”

       何止是一点啊,感觉甚至是被窃贼洗劫了一样,连只笔都不给剩下的那种。

       “无妨,看着碍眼,命人收拾出去了。”他头也不抬的说道,眉眼俊朗,比起亚历山大也不差,他是什么人呢。如果成为英灵,肯定有红颜美少年这个技能吧?

       她不着边际的散发着思想,在这个人面前,所有迦勒底的事情都可以暂时不用去考虑,反正也只不过是她的梦而已……暂时歇一歇也可以的。

       “连榻都没有,你不坐着歇一歇吗?”她还是忍不住发出疑惑。

       “坐下便会怠惰。朕没有时间行乐。”他说着话,连眼神都没有瞟给她一个。

       ……真的好认真啊。要是她也能够有这种觉悟就好了。的确呢,只要站着就不会犯困了,就能做更多事。那回迦勒底之后,也这么做吧。她十分认同的点点头,眼神又有些空茫和呆滞了。

       明天要准备哪些素材呢……卡多克先生的遗志,她得好好完成才行……接下来,会前往哪个异闻带来着……丝卡蒂小姐的材料……好困……

       “你很无聊吗?”清冽的少年音突然响起,一下子就带回了她的理智。她茫然的看向已经放下了手头的东西,看着她的黑发少年,稍微犹豫了一下。

       “还好?我打扰你了吗?”她轻声询问,少年总是忙于各种事情,鲜少先开启话题,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是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眉宇一直都在紧绷着呢,他发现了吗?

       “你……不,没什么,你若是闲的无事,何不向朕讲讲你的经历呢?”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才像是妥协于自己的好奇一样对她开口,这时才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的他,似乎不擅长这种话题,除了生涩之外,还遗落出些许的体贴。

       好像是在担心她啊。被这种善意体贴的措不及防,她犹豫了片刻,决定答应他的请求。不过。

       “你想听什么样的事情呢?”她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是有关古代王者的故事,还是高洁英雄的戒律?……几乎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请求的立香有些茫然,毕竟曾经的迦勒底有着作家先生和爱讲故事的大哥哥,小孩子从者们几乎也请求不到她头上。

       “……什么都可以。朕从未离开过这座城,若你能讲些外来的事情,朕洗耳恭听。”

       满不在乎的说着沉重话题的少年猛然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后辈,一直在迦勒底长大的女孩子只能通过宏大的藏书量向往外面的世界,但眼前的少年所在的时代,连纸张似乎都尚难生产,仿佛向往自由的笼中鸟,他们二人的身形竟然在她眼里重合起来。

       “……你想听听,冒险故事吗?不过我可能讲的不是很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她突然有了想将一整个世界都送给这个少年的想法,荒诞可笑,但是的的确确的,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亲眼见证这整个美丽的星球。

       “无妨,尽管说来。朕听着。”他看了一眼她此刻的坐姿,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但最终还是犹豫着陪同她坐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还是端端正正的跪坐姿态呢。被他这样坐在旁边,让立香也有些羞愧起来,于是变换了同样的坐姿,开始绞尽脑汁的,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节选出他应当能够接受的部分讲给他听。

       少年听的认认真真,间或还会同她提问些事情,认真好学的样子看了便让人动容,如此好学的听众,让原本没有那么上心的她也坐直了背脊。

       如果能帮到他的话,哪怕仅仅帮助再多一个人的话。

       如果她可以。

       ……这样的时间竟然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她将七个特异点,四个微型特异点,终局之战连同期间间或发生的多多少少的小纷乱全部讲给了这个少年。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少年只是默默的听着这一切,并没有过大感同身受的表态,只是偶尔会安静的在她歇息的时候提出些许疑问。比如关于她口中的英灵的功绩伟业,比如她所属的机构,比如她经历过的风土人情。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啊,对了,家具第二天就又回到了房间里,摆设与之前一模一样,他大抵是个有强迫症的孩子吧。虽然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房间清空。可能是为了透透气?

       此外她还有个新发现。

       这个时代的茶太难喝了!她超认真的,第一次讲到渴时,她征询了少年的许可,要了一杯水来喝,她不过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但看着面色如常的少年,也就只能客气的全部咽下去。

       “你是怎么喝下去这种东西的呀?”她对着一旁的铜镜吐了吐舌头,感觉舌头都要变色了,实在是太过于难喝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里可没有什么上等的茶叶。朕倒是觉得与平时无异。”他垂着眼眸,托着茶杯一脸淡然,让最近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他一两分情况的立香安静下来。

       “那下次我还是喝水好了……”她低声说,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意不平的样子。

       他好像,是作为人质被迫留在这的。

       “如果能到我那边……”她突然停止了话题,少年不免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迦勒底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他去了,她也无法招待他什么了。

 

       回忆突然被打断,已经同他讲了第二个异闻带发生过的事情便无事可讲,并肩坐在席子上,她等着对方例行的提问——或者没有,只是单纯的享受这段宁静而已。

       “我快要离开这了。”他突然打破了沉默。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她,他在等着她回应吗?

       立香楞了一下才跟着开口,少年总是沉默的,隐忍着,眼眸里坚冰阻隔着,可是她隐隐能看见一团火。

       况且,他对自己没那么冷淡,她见识过他面对下人的样子,冷酷到了让旁观者也心生寒意。但她多少也见识过几位古代王的模样,倒是没有被他的表象吓住。

       “啊,恭喜,这是件好事……”

       他看过来的视线难辨喜怒,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补救到,“我猜的,冒犯了很抱歉。”

       “无妨。朕并无怪罪你的意思。立香,”他自成一番气度,却突然喊了她的名字,生涩的音节在他口中也带上奇妙的韵律,但立香一时间脑子里只想着,啊,原来他记得啊,她最开始自我介绍时候说的话,因为从来没有被叫过,还以为他并没有去记。

       微妙的满足感充斥了她的心灵,她下意识就在席子上乖乖坐正等待着他的下文。

       “把你的名字写于竹简之上交托给朕吧。”他让开桌前的位置,堆叠着公文附近的桌上安置着一套笔墨同竹条一样的东西,“想必你的来处也是有用以记录的文字的,虽然与此处并不互通,但也应当能够书写下来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是临别的请求的话,答应也无妨吧?虽然记得caster们告诫过自己的,对于身怀强大魔力的人而言,只不过是名字,就可以达到很多目的,可他不过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想必不会有关系的。

       “可以啊?还好我学过怎么用这个呢。”是在来迦勒底之前的事了,曾经的某份平凡过去里,她也曾接触过毛笔和书法,幸而不用在古人面前丢丑就是了,虽然字肯定也好看不到哪去。

       尽量工工整整的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再把竹简吹干交给他。波澜不惊的少年平静的看着画着不知名符号的竹简,毫无异常的就把它收拢进了袖子里。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眼前却已经慢慢染上黑色,阴暗不断侵蚀着视野,这证明,她又要醒来了。

       ……好困,但是,明明还想和他道个别的……

       “藤丸立香。记得,朕名政。”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你就叫‘朕’呢……”

       她快醒来了,但是,在此之前,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政……?”她轻声呼唤,在对方因为她的靠近突然僵直了身体时,轻轻的,伸手摸了摸被她见证着从她的肩膀长到了她眼睛下方的政的头。

       少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她几乎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了,但是和鹿一样可爱的大眼睛还是留下了深切的印象。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或许,你未来,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哦?”

       她合上了眼睛。

       然后,再度,在狭窄的临时房间里醒来。

       玛修在门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那个孩子,会怎样呢?

       ……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吧,他身上,有着一切了不起的人该有的特质。

       ……有哪个英雄名为‘政’吗?

       但很快,她就在忙乱中将之暂且忘在了脑后。

       她的征途还有很远呢。

 

2.

 

       那个奇怪的女人又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看起来随时都要睡倒过去的有着介乎红色与黄色之间太阳一般发色的女性。

       说是女人有点不太确切,她眼看不过双十模样,一看就尚未婚配。梳着奇怪的头发,穿着奇怪的衣裙,对自己的奇怪衣着毫无所觉,像是民间口耳相传的妖怪,会吸人精血,带来祸祟。

       她只是好奇的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竹片,就不感兴趣的缩回了头去。

       她不通文字,否则绝不会如此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但她会说赵国的语言,也会说秦国的语言,准确的来说,她只是会因为他说什么语言而改变自己的说法而已……哪怕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旁人看不见她,无论是洒扫的奴仆,还是那个女人,或者令他厌烦的愚蠢家伙,除了他,谁也看不见这个女性。

       她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的,突然间出现,又突然间消失,初七,十五,二十一,三十,仅仅出现一个时辰的奇怪女性,毫无戒备心理,说的事情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若要编造出那样一个圆满而毫无缺漏的故事想要骗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就是在阐述事实,或者,她的演技能够骗过他。

       刺客或者探子?……不可能的。恐怕出了这个门活不过半个时辰的这个女人吗,她做不到的。

       “你……想不想学基本的文字。”他又一次试探道。

       “不用了,还请不用在意我。”果然,她头也不抬的说道,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在他身边坐了下去,直接坐在土地上,毫无形象的坐姿让他额角微跳。

       倘若她当真是个探子,她的主人也怕是直接将她丢来送死的。他忍不住想到。

       已经是第几次了呢?对方突然的出现,他甚至已经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如今的有所准备且能够熟视无睹了。

       ……不可思议。他竟然能够对一个人毫无警惕,他自有记忆起从未做到过的这件事,甚至包括对那个女人也不行,可是竟然能够在她面前破例。……这个人很危险,一定要测出她的深浅来才行。

       为什么呢?是因为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她吗?她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让几乎从未被间断过监视的政感觉十分奇妙。属于……他一个人的吗?

       她应该归为人吗?

       “那个……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家具……好像,比上次少了,一点啊?”

       她有些犹豫的开口询问。

       当然不是。虽为质子,但赵国还不至于对他如此,左右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撤走所有的家具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测而已。

       现在已经得到答案了,她并不是这些东西上附着的妖物。

       房间里除了新抬来的桌案,也就仅他自己一人,几乎可以断定,她是为他而来的。

       “无妨,看着碍眼,命人收拾出去了。”他只要说了,这个人就会相信,也过于愚笨了些,但是倒是让人容易放松戒备。

       “连榻都没有,你不坐着歇一歇吗?”

       “坐下便会怠惰。朕没有时间行乐。”这倒是真话,他有太多的事要处理,他虽受到约束,但多少还是有些自己的渠道,况且……他看向手中吕不韦托人暗中递进来的竹简,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余光里她深深附和点头的样子倒是有些滑稽……倘若真的证明了无害,或许这样养着也无妨。从那个女人登上华贵的马车那时起,他就立誓,属于他的,他就绝不放过。

       “你很无聊吗?”她垂着头,几乎要睡着了。时间仅仅过去些许,她就已经闭上了眼睛,这可不行,他今日还有需要验证的东西。

       “还好?我打扰你了吗?”她瞬间清醒过来,虽然礼仪还有待长进,但是态度倒是不错。

       “你……不,没什么,你若是闲的无事,何不向朕讲讲你的经历呢?”从未对谁产生过如此的兴趣,他为了不让对方怀疑,甚至不惜做出一副单纯少年的模样。整个赵国有谁会相信他是个单纯少年?

       偏偏她相信了,不仅信以为真,而且还来的深切,看向他的目光像看着什么可怜人。

       “你想听什么样的事情呢?”她困惑的开口,看来是与人或者说和他同岁的少年人相处的情况不多。

       “……什么都可以。朕从未离开过这座城,若你能讲些外来的事情,朕洗耳恭听。”他便刻意利用对方展露出的善意,伪装成那种真的可怜人,不过一切都是有所预谋。

       她柔软的目光看起来愚钝极了,但向他投射的目光让他非常的不喜欢。她看着他想到了谁?不是只有他能看得到她吗?她在想他尚未碰触到的什么,他自然心生不悦。

       “……你想听听,冒险故事吗?不过我可能讲的不是很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她犹豫的开口,目光纯然而没有迟疑,打消了大部分她将要开始说谎的可能。

       “无妨,尽管说来。朕听着。”心中已经有了多少猜测的他思考了片刻,便决定从拉近距离感开始,学着她席地而坐便是。

       多少还是个懂廉耻的。他看着对方按照他的样子乖乖坐好,心中难免感到一丝愉快。

 

       ……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精彩的经历。是的,是经历,倘若是故事,能将所有细节都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如此细致周密,他提出的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回答,那么也太过大题小做了,他如今在他人眼中不过一介质子,有何可贪图的。

       “你是怎么喝下去这种东西的呀?”毫无礼仪吐着舌头的少女几乎要扭曲了表情,话音里竟然也带着半分的撒娇意味。

       对着他,撒娇吗?实在是新鲜。

       “这里可没有什么上等的茶叶。朕倒是觉得与平时无异。”他如此回到。

       ……与平常无异?怎么可能呢。他特意吩咐人备好了雄黄茶,而她竟然在铜镜里也是这幅样子,那么就彻底验证了他的猜想了。

       她应当是尚在历劫的仙人吧。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与他产生了因果。

       ……仙人吗?他尚在思考,如何能够把一介仙人留在自己身边。

       “那下次我还是喝水好了……”少女仙人委屈的嘟着嘴,看起来半分没有平民口中仙人应有的样子。但若是排除了其他的可能,也就只能接受这个存在了。

       手背上绘有奇特纹路的这个少女,就是仙人无疑。

       不过,还真是娇气的仙人啊。

       他且抿了一口茶,的确有些苦,但却绝不是什么难以下咽之物,即便再污秽的水,为了生存,他也曾饮下过,不过,看她为自己处境意难平的样子,竟然隐隐有些想笑,只好拿茶杯遮掩一下唇角。

       “如果能到我那边……”她突然停止了话题,让他免不了注视了她一眼。

       她的欲言又止是什么呢?结合前后来看。

       或许她是个因故迷路的仙人吧,找不到回去的路,才在尘世四处游荡。按她平时表露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才会看着他怀念其他的仙人吗?

       ……有那么像吗?他,和仙人?

       如果没有归处,留在他身边也无妨。他在心里想,但却不打算开口,比起这种无力的请求,他更擅长构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

       他会靠自己的手段留下她的。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没想到她的故事如此漫长,饶是他也听了有四个月之久。精彩纷呈的故事的确引人入胜,即便她并不擅长叙述故事,他也能其中得到许多感悟和智慧。世界并非天圆地方,而是球体,海的对面还有国家,他们的国家外还有别的文明,骁勇善战的法老,划分神代的王者,以一己之力阻止战争的英雄,等等诸多,都让他的野望在暗夜里悄无声息的膨胀到任何人都会感到惊奇的程度。

       那又如何,男儿有志,心在四方。他既然得知了更广阔的世界,怎么能甘心龟缩一隅?

       他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同力量,而他向来擅长忍耐。

       少女仙人对他毫无戒备之心,几乎将能讲述的部分尽数讲予他听,而她隐去不说的,不用猜测也能明白,与她的来历同力量根源息息相关。他需要的都已经从细枝末节中得到了,这些部分她不说也无妨,左右他终究会通过自己的手段知道的。

       长生不老的肉体,能治能战的臣子,万民一心的国志……成功的王者的事例听了如此多,他也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番见解。

       倘若这时间能延续下去也好,听她讲述时获取的知识,远超过他从竹简上读到的草草几行。几乎算是开启了他智慧之源的仙人啊,他甚至心生一丝隐秘的渴望,若是能同她一起游历……他或许能获得更多的东西。

       他并不沉迷于他人的丰功伟绩之中,因为他自信自己会做出任何人都无法达成的成就,他已经发过誓言。

 

       但这点隐秘的渴望却不足以让他放下眼下的根基,去追随着她,进行那些虚无缥缈的旅途,他尚且知道自己需要着什么,想要什么,所以,短暂的时间过去,他又将行进在自己的王道上。关于少女仙人,他虽感激,但并未执着到底。

       “我快要离开这了。”他即将在吕不韦的帮助下离开赵国的前一晚,刚巧又是她该出现的日子。他和今日依然昏昏欲睡的少女仙人并肩而坐,一如起初的那一次,流转的却只是沉默,所以他先开口,打破了这一片虚假的宁静。

       “啊,恭喜,这是件好事……”果然,事实上也并没有如斯愚钝的少女仙人下意识恭贺道。……不,还是有些愚钝的。“我猜的,冒犯了很抱歉。”或者说,她对自己已经异常信任了。这个猜想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也不过尔尔,不当大用。

       “无妨。朕并无怪罪你的意思。立香,”他对仙人表示出了谅解,然后头一次叫起了她的名字,他的记忆好得很,从来没有忘过对方的名字,不过是不需要罢了。

       反正,能见到她的只有自己一人,于她而言,能对话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名字一物,除了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外,没什么用处。

       “把你的名字写于竹简之上交托给朕吧。想必你的来处也是有用以记录的文字的,虽然与此处并不互通,但也应当能够书写下来吧?”他断言道,那是自然了,能够记录下如此繁杂的历史,必然需要有其载体,况且,以仙人一方远超过此世间的技术情况,没有文字才是不可能的事。

       “可以啊?还好我学过怎么用这个呢。”少女不加怀疑的点点头,很快就写好了一份竹简,交托到他手里。

       他将有仙人名字的竹简认认真真放进衣袖里,但其实在看到它的一眼就记住了仙人名字的写法。还真是古怪的文字,不过可以看得出些许与一些国家的文字同源的形态来。

       再抬起头,她却又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了。

       这一次竟然比平时快了这么多吗?他突然心生奇怪的慌乱。

       “藤丸立香。记得,朕名政。”

       向仙人交托姓名,至少,她应当记得她宿命纠缠的他的名字。

       “真奇怪啊……我还以为……你就叫‘朕’呢……”少女微笑着揉着眼睛,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果然不是此世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政……?”她轻声呼唤,而他从恍神中醒来,突然意识到她过分的靠近而难免僵直了身体,然而,她却并非为谋害他而来,只是轻轻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或许,你未来,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哦?”

       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对方却突然渐渐消弭成了一阵金光,落了他一身……随后,又如来时般消失不见。

       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离开的模样,让政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

       头上还残留有某份柔然的触觉……仙人,她,立香,竟然,摸了自己的头?

       自那一日起,再也无人靠近他,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近身,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轻而易举的被她越过了界限来。

       还有,她是说,他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若她是仙人的话。那他必然会实现她的预言。不,无论外物如何,他都会成为人上之人。

       赵政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竹简。

       然而,如他所料,竹简却突然间燃烧起来,冰冷的火焰甚至感不到热度,但却真实的,燃烧掉了写有仙人名字的前半段。

       预言他为魔星的神婆言道,他将遇见改变他命运的星,他曾以为那是吕不韦,现在看来,或许不是。以及,她临死前的遗言,名字,是最短的咒。

       仙人的名字不是此世的材料可承载之重啊……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记下来了。

       他低声笑笑,把剩下的半截竹简扔进烛台,任凭烛火把余下半段尽数吞噬。

       将少女仙人封存进记忆深处,明晚,他将重新取回自己应有的一切。

       彼时,他将重获秦的姓氏。

       明日之后,他便是嬴政。

 

       可他从未预料到,此去一别,竟是三十年。

 

3.

 

       “这里就是你的新……你是谁?”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先入眼的就是极尽低调奢华到了令人咂舌程度的广阔房间,与各位王相处良久,对高级品也有了基础的品鉴能力,下意识以为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的她非常自然的开口,转过头的下一瞬间,差点失了声。

       容貌威严的君王坐在龙椅上,面前的一片珠玉垂帘掩盖了他的大半面容,但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已经让人遍体生寒。这等的王者威严,想必是个了不起的皇帝吧。倘若是在中国的历史里,就应当是皇帝才对,她想起之前讲给政的故事里提到的,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亲眼见到活人的一天。

       ……用活人来形容是不是不太尊重?她下意识的走神,完全没想过这到底是多大的罪过,毕竟,各种王者英灵见了太多,她几乎都已经习惯了,难免有所缺漏。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意思,看来应该也是见不到她的一员了。松了一口气的她下意识的走近两步,趁这个机会观察一下对方。

       被王袍包裹的精壮体魄在龙椅上坐的笔直,看身量竟然与英灵也相差无二,一旁的佩剑看起来有被勤加擦拭的样子,是个习武的君王吧。

       政在哪?怎么好像没看到他。迅速结束了对陌生皇帝的好奇,她开始环视四周,在满屋子里走走停停,从每一条柱子后都绕了一圈,但也没发现政的身影。

       “政?……政?——————政啊!!!!”少年没喊出来,宫殿外的鸟倒是飞了一只。

       突然,四周原本垂手而立的下仆瞬间跪的整齐,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就发现原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已然起身,手里的竹简也由随侍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接过放在一旁,他身形高大,仅仅远望着便已经感受到了龙行虎步的气势,格外严肃的情况裹挟而来的封建王朝独有的气势,让立香下意识紧张了片刻,但随即想到对方也看不到自己,就安心的松了口气,打算等对方先出了门,然后再偷偷溜走,四处寻找政的下落。

       她直觉这一切与政有关。而她的直觉多多少少都救了她的命。

       于是她就避开所有垂着头的侍女、跪着的仆从,绕到门边,等着跟在对方的队尾离开。

       越近越能感受到对方高大身材带来的压迫感,虽说迦勒底不乏身高优异的从者,但是,这位皇帝未免也太高了吧?……有一米九了吗?

       她下意识的抬头仰望了一下对方的脸,但仅仅是这一眼,容貌英武俊朗的王者却突然向她扫来一眼,声音也如样貌般严肃,格外的有震慑力。

       “同朕来。”

       “是。”

       她的回答隐没在仆从的声音里,猛地一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们,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也为自己下意识跟着回答的举动感到一丝羞意。

       但只是这庆幸的一眼,她却猛然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剑眉星目的皇帝随即收回了视线,因为有珠帘遮挡,也因为无人敢直视圣颜而没有被发现。

       除了她以外,她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因为她深深切切的知道,那的确是投向她的视线。

       宛如看着猎物一般……震慑人心的猛禽一般的视线。

       但或许是因为他言语里自称的那一声朕太过惑人,她还是在片刻迟疑后,就快跑了两步,在仪仗的一旁寻了个能清楚的看见他的位置跟上。

       ……或许,他会知道政的事呢?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出现。如今已是始皇帝的嬴政如此想到,三十年了,他几乎早已把曾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可直到少女仙人再次猝不及防的出现,毫无变化,一如当初,甚至呼唤的也是他至将那女人处置了之后便无人敢唤的名字,似乎三十年在她眼里只是一挥间,乃至于她在寻找的依然是那个十岁孩子的他。

       他自那之后等了两月,她未来。他在宫廷中步步为营,她未在。他历尽无数曲折,她未至。而如今,他一统六国,功垂千古,她却来了,仿佛从未离开过,他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屈辱不堪的弱者。

       她来做什么?在他早已认定烧却的竹简带走了仙人的性命,对神鬼之事不屑一顾,将当日那漫天金粉当成了她的葬仪,甚至对金色都暗生抵触之后。

       她依旧毫无礼仪和常识,但却有许多精彩的经历,这些他以为他早已随着那间屋子同那时受过的屈辱一并遗弃了的记忆,他们坐在席上,肩抵着肩无需防备低声交谈的事情措手不及的被拖拽到眼前。

       ……原来他还记得。

       仙人抚顶的温度,他必将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的预言,她古怪名字的笔序读法。

       他在少女观察片刻依旧没有认出他来,乃至于转过身去大声呼喊名为政的少年之时,突然产生了一股怅然的情绪,一如三十年前的无奈叹息被他按下,竟然一时间让他产生了一丝错位感。

       她的愚钝也是一如当年啊。

       并不能说是怀念,不,此时就坦诚些吧,他就是怀念了。

       越是在这朝堂上沉浮,就越是难免会怀念些纯然的东西。

       吩咐了随从去准备车辇,对方震惊的神色还不至于让他不悦,左右在他眼里,这些没有才能的人不过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消耗品罢了。

       “同朕来。”他对那个一眼就能看穿在对他感到震慑的少女命令道,即使是有数十道杂音附和着,也能一瞬间找到她的声音,让他隐隐有些心生愉悦。

       当然能找到了,直到如今,同他说过那么多话的人也是少有,死的死,去的去,粗略数来,她竟然是余下二三中的一个了。

       她果然跟来了,和三十年前分毫未变。

       是啊,已经过了三十年了啊

 

       认不出来,就罢了吧。

       他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作为质子的过去,早已舍弃了。

 

       八匹毛色油亮的纯黑骏马乖顺的拉着华贵的车辇停在台阶之下,身材高大的皇帝先行一步,上了御辇,四周的仆从纷纷退避到一旁,只有几个看起来身份略高的随侍也站在了一些由花色略微杂乱一些的马拖着的车辇旁边,于是立香一时间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将视线从那盘旋了整个山岭的壮丽宫殿中努力的收回来,望着眼前这位皇帝的目光越发的敬佩,虽然她多少见识过罗马帝国的皇宫、乌鲁克的王城与埃及的金字塔,可是像这样奢华至极极尽人工之能事的宫殿,还是令人震惊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帝王一言不发,只是坐在车辇上,拿着缰绳的车夫同四周的随从们也鸦雀无声,她一回头就对上了帝王的视线,停顿了片刻,才突然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的从跪伏以避免直视圣颜的人群里穿过,他们实在是训练有素,看起来似乎都缺乏了特性,不同职责的人看起来都几乎一样,让立香难免产生了一种,他们或许并非活人的错觉。

       过高的车辇让其实身高很标准的立香犯了难,倘若在对方面前用爬的上去,她害怕眼前这个重礼的帝王直接就把她丢下去。

       但眼前却自然而然的出现了一只手,宽大的,带着剑茧的,成年男性的手。她呆呆的看着其他所有人都跪伏着无从得见的景象,威严高大的黑袍王者向她伸出手来,不辨喜怒。

       因为毫无恶意,所以她下意识的就把手交了出去。常年习武的皇帝力气奇大,但又微妙的没有让她感觉到被拖拽的疼痛,只不过是轻轻一个用力,她也随之一蹬踏板,人就已经到了御辇之上,伞盖之下。

       沉重的车辇连晃都未曾晃动一下。似乎只是看着严肃的帝王什么都没说,直接松开了她的手,转回去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宽大的袍服也遮不住他健壮的身姿,原本毫无表情的威严面容,微不可查的以眼神示意,让她坐下。

       唔,是个好人啊。

       她内心感慨着,迅速贴着车辇边缘的扶手坐下,整个身体似乎都要贴上去,一边尽量不要占用过多的地方,一边也是对比平日里更高一些的视角感到无比的新奇。

       帝王没有约束她什么,只是对车夫吩咐道启程,八匹骏马便在一声清脆的鞭响里整齐划一的小步奔跑起来,车辇却异常的平稳,仿佛是四周的亭台楼阁在不断后退一般,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都如履平地。

       立香早就被四周的风景惊奇了,自然也没有发现帝王在她身后长久而考量的注视。

       雕龙画凤,巧夺天工,美轮美奂,无与伦比,各种各样的形容词一再从她心底自发的蹦出来,叠在一起站起来也就是她眼前这所有风景的模样。

       甚至于悬泉瀑布,奇花异草都纳入眼中,白色的鸟儿成群飞过,她认不得那是什么品种,但是却格外的让人惊奇。

       她根本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溢美之情,想也不想就朝着正襟危坐,仪态得体的皇帝开口赞叹,“您的宫殿真是大气极了!实在是太过美丽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宫殿。”

       她本以为对方并不会回应她,但是皇帝却意外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或者说,是穿过她,看了她身后的风景一眼。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开口,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行宫,朕的庭院。朕坐享山河,岂不大气。”

       理所应当的语气,让人不由得去赞同他的话,恢弘大气的皇帝,和整片皇宫的精美却又有些相异之处。他们都是华美,但是帝王本人却更胜一筹,乃至于他轻而易举的就传达出了驾凌于一切之上的气势,绝非这一个他眼中小小的宫殿就能拘束住的。

       他是自由的,统帅着万物的,于众生之上的绝对存在,就像是她刚刚在某处不经意看到的徽纹,是威严华美壮丽无朋的玄鸟,翱翔于九天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的领土。

       突然间就被皇帝的气场震慑了片刻的立香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与埃及,与乌鲁克的时候又有些许的不同,或许是因为此刻面对的是真正的人类君王,而非永恒立于巅峰的英灵,那种人类所能达到的顶峰的摄人心魂的魄力,无比的真实而又吸引人。

       “非常的,有魅力……”下意识的低喃并不知道已经传达进了对方耳中。

       而对方的神情毫无变化,让立香也下意识的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四周的风景放空了自己,满脑子都是对方撞入心底的发言,振聋发聩。

       但表面平静的帝王,其实已经愉悦到微微上扬了一些眼角,只是又被他垂目的神色遮掩殆尽。

       无人不喜欢真诚的赞美与夸耀,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虽坐拥山河,但谁又敢妄言他不能对某份真挚的敬佩而感到满足?

       倘若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辈,直接斩了便是。

       少女仙人赞叹的目光足以抵去这特意为她准备的车辇的心思。他当然不需要,身为秦的皇帝,尚武的风气他身体力行,足够安全的阿房之内,他向来都是徒步行走的。

       她竟然如此喜欢吗?果然无论多久,都是这副少女样子。

       喜欢的话,留下就是了。

       他不会放任再一个三十年,如今他已是天下之主,想要的,尽管握在手里便是。

 

       “所以,仙人到此有何意图?”黑袍的皇帝坐在待客的主位上,面不改色的看着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要越出窗户,眼睛都不知道要放到哪里的四处乱飘,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诶?仙人?她不是……

       但是看着对方专注而严肃的双眸,连反驳也变得有些寡淡,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诚然,突然出现,似乎只有对方一个人能看见,还穿着古怪的衣服……的确不怎么像正常的人类啊……

       不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会被认成仙人的一天。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也说不定。

       假如对方是将她认定成仙人才对她如此友善的话,那么维持这个身份还是有必要的。迅速在心底权衡了利弊,立香决定暂且维持住这个善意的谎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吐露了先进她最关心的问题。

       “啊,那个,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在找一个少年,十岁左右的样子,那个,名字叫做‘政’,似乎之前……当过质子,然后,特征的话,长得很好看,上翘的眼角,嗯……对了,自称叫做‘朕’。您有见过他吗?”

       而威严的皇帝却以一种格外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开口时依然没有带上过多的感情色彩,真正的做到了摒弃人性的王权的一面。

       “……仙人或许不知,如今,普天之下,仅朕一人可自称为‘朕’。”他的意思应当是,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叫政的孩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还是难免会感觉到有一点失落啊……她竭力去掩饰自己无奈的表情,下意识的对对方的发言进行了深究。

       等等,如果没错的话,‘朕’作为皇帝的代称的话,好像是从……秦朝开始的?

       她努力搜刮着自己的记忆,试图从荆轲小姐偶尔酒醉后絮絮叨叨的抱怨里吐露的某些琐碎往事中寻找着关于秦的故事。

       “啊!是秦始皇……荆轲小姐的……”她终于想起了这位一统天下的君王,原因当然也有荆轲小姐对这位王者心怀恶感,几乎也没说过什么好话的一部分。

       “仙人识得逆贼荆轲?倒不知道仙人是什么时候与意图谋害朕的贼子相识的?”不料这位王者却突然间眯起了眼睛,磅礴的威压瞬时席卷而来,让她下意识的顺着最能够弥补这一切的方向开口。

       “啊,那个,是在她刺杀您之后的事情了。”她立刻抖抖索索的回应,明明不太敢去对上对方的视线,可是被对方用这种眼神注视着,更加不敢移开。

       够了!她这个迷糊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啊?

       “哦,那倒是有趣,逆贼荆轲在意图谋害朕后当即被处刑,仙人莫不是在那边的世界与他相识的?他竟有如此能耐,能入仙人的法眼?”他沉声道,语调中隐隐带上了些许的嘲意,令人心生不愉,但慑于威压又不敢去反驳。

       “这么说的确没错……不过,她却是因为意图刺杀了不得的您而成名的呢。”她绞尽脑汁的试图稳定这位帝王的情绪,一旦意识到了对方是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各种各样的琐碎片段就随之而来,寻仙问道,一统天下,开创帝制,焚书坑儒,南下亲巡……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在认定自己为仙人后会以这种近乎不可能存在的友善态度礼待……

       突然之间感到后怕的立香登时喘了一口气,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没有的话……是不是刚刚出现在殿内的第一时间,就会被这位疑心甚重的帝王一剑赐死了?

       始皇帝却突然收敛了所有的威压,带着些许揶揄的笑容重新回归了先前的和善,他似乎毫不在意先前的剑拔弩张一样,续上了刚刚的话题。

       “原来如此,他竟然是借着朕扬名的吗?……罢了,他也是个忠勇兼备之人,只不过不能为朕所用,颇为遗憾。”他随意的摇摇头,珠帘晃动间短暂露出了他并未写入恶意的双眸。

       “朕已经知道了仙人的来意,还请仙人今天就在此住下吧。”他袖子一挥,示意所谓的在此住下就是住在他的寝宫里,让立香登时有些坐立难安,但拒绝的话头还未开始就被制止住,“不知仙人远道前来,没有做足迎接仙客的准备,当下也就仅有朕的寝宫足以配得上仙人的身份。明日朕就将仙人的存在广而告之,也会为仙人准备好适宜的居所,此后仙人受最尊贵的客人的礼待,所有的奴仆皆听仙人调遣,还请仙人赏脸在朕这里姑且委屈一晚。”

       他说的过于客气,让立香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倘若拂了已经如此客气的君王的脸面,恐怕她也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我没有意见,且听陛下的吩咐。”她顺从的点点头,以示自己对君王安排的满意和尊重,做足了曾经对待几位古代王的姿态,但又为了维持仙人的假象而尽量平等看待。

       “朕观仙人对这阿房的风景赞赏有加,整个阿房里除了朕的寝宫以外,所见风景最为优美的当属这旁边的一处宫殿,若是仙人不介意,可以住进去,朕保证,不会有人对仙人不敬,也不会让人打扰仙人的安宁,仙人意下如何。”他沉吟片刻,走到窗口来,且随手向她指了下就在这间宫殿隔壁的那间。

       雕龙画凤,连檐牙都缀着禽鸟样子的瑞兽,整栋宫殿秀气又精美,仅凭美轮美奂的外观就足以让人心生动容。

       不过,她并没有接受这等待遇的理由啊。

       “不必了,若陛下不介意,我就在您的寝宫附近随便找个住处就可以了,不用太过于讲究。况且,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下次前来的时间应当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不劳烦陛下如此费心的。”她尽力解释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来去间隔,但帝王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声音里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轻快。

       “仙人还未发现吗?自你来到朕身边,早已过了一个时辰有余了。或许仙人此次的造访没有什么限制也说不定呢,若是需要呆上一段时间,还是有个配得上仙人的落脚处比较合适。此事朕会处理的,仙人姑且就在这里歇一下吧,朕还有政事需要处理,先行一步。”

       立香一脸怔楞,但仔细想想,似乎真的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不受控制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丝的害怕,难道她必须要在政的身边才能保持规律的来去吗?

       寻找政的事情迫在眉睫,她有些许的慌乱,只好希求眼前的这位皇帝能够对她抱有善念,亦或者寻求利益交换的方式也可以,倘若她真的无法回去,那绝对不行。

       “那个,秦始皇陛下,我还是想要拜托您,帮我留心一下名为‘政’的少年可以吗?”她迫切的开口,当下也就只能抓住对方作为希望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到的,我会尽力……”

       “朕知道了,朕会留心的。”对方甚至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露出了一个非常让人安心的微笑,高大的背影此刻看着格外的沉稳可靠。“那仙人便好好休息吧,就当是朕提前为仙人准备的一些心意。”

       “不,那怎么办好意思呢……我真的没什么可以帮的上您的吗?”

       他沉吟片刻,在离开殿门之前突然转回头问了她一句。

       “您的名字是什么呢?朕一直唤您仙人也略有不妥。”

       她立刻回答道,“立香。您尽管唤我立香就可以了。”她虽然敢于把名字托付给政,但是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帝,姑且还是报以观察的态度,交托姓名一事,还是需要考虑。

       “立香……是吗?朕知道了。若立香对朕心存感激的话,或许愿意为朕讲讲仙人们的故事?朕对登仙一事非常好奇。”

       “啊,好,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告诉您的。谢谢陛下,您还请慢走。”她立刻点了点头,心中疑惑的感觉却只增不减。望着对方格外高大威武的背影逐渐在仆人的簇拥下离去的情形,她趴在窗棂上,望着秀美的山河,不断比对着内心的一丝疑惑。

       真的是,非常的像啊……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唔,原谅她才疏学浅历史欠缺,或许……

       这位帝王难道就是政的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吗?

       啊……困倦……涌上来了……好像,并不是……但是……还是……要找到……比较好吧。

 

       “所以,把那间宫殿给朕清出来,留给仙人使用,即刻去办。”

       “但是,陛下,那里是留给您的……的,而且现在那里正住着……”

       “你没听懂朕的话吗?”他瞥了旁边的官员一眼,对方当即凝结成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朝堂之上一片鸦雀无声,他的酷政早就烙印在这些人的思想上,此处早已是他的一言堂,谁敢质疑始皇帝的决定呢?

       “是的,臣这就去办……那要怎么交代才是呢……”臣子抖抖索索的问了一句,他并非不畏惧始皇帝的威严,只是这是事情还是得搞清圣意,否则他也不敢擅自揣测始皇帝的想法。

       “不管那里住着谁,她若识相,就乖乖迁走,若是不然……直接处理掉即可。”他将此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却让跪在地上的众位臣子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仅此就可以看出皇帝对这位仙人的看重,可见这位谁也看不见的仙人当真拥有些什么能折服皇帝的手段。

       怕是又要陷入一阵血雨腥风当中了。不知有多少臣子在内心偷偷的感慨,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对始皇帝提出异议,否则,说不定还要比那位宫妃先走一程也是可能的。

       “臣明白了。……恕臣斗胆,可否请您点明臣的疑惑。那位仙人大概作何样貌,何等品性?倘若安排的奴仆唐突了仙人,臣罪该万死。”

       他沉吟片刻,按着记忆里对方的样子大致的描述了下。“无妨。仙人她头发如落日时分的太阳,眼如融金,穿着打扮皆异于常人,是不喜人服侍的性子,好奇心也重,你且万事随她的意便是。……大抵不过双九年纪,少女身姿,品性亦然。”

       他只是客观的陈述了事实,但底下的臣子却各怀心思,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无事的样子。果然,皇帝对仙人已有看法,这天可是又要不太平了。

       不过,发如落日,眼如融金,又能让皇帝如此的意不平,那的确得是一位美貌不凡的仙子才是。没有人怀疑始皇帝的话的真实性,即便他只是信口开河,他们也必须信以为真,况且……御车的官员的确说了,那车辇除了皇帝,还有一人留下的痕迹。

       若是让立香知道了在座各位大臣的评价,怕是要怀疑根本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御主,怎的就突然美貌不凡,发如落日,眼如融金,还能让政的父亲(或许)意难平了?

       你们这些搞政治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详情参见尼禄(大的那个)和某个满口亚比煞的那位。

       但在嬴政眼里,他并未觉得臣子们若有这样的想法又会有何不妥。

       象征地位的宫殿,当然要住入且配的上的人。

       他已然厌恶了世间那些尽是利益纠缠欲望图谋肮脏卑劣的男女之情,也早已不需要以联姻换的什么无用的地位稳固。

       如今以他一介万古一帝的崇高身份,聘一位仙人为后,才足以匹配,不是吗?

       曾经的回忆将月光结上霜,唤起旧夜里的思量,被如今已疲惫于此的他寻回,重新妥帖的捧在手心上,连同这秀丽河山,连同这樊丽阿房,不仅归结于欲望,还是埋没了的年少轻狂。左右他也不打算放手,给曾经陪伴过他最初岁月的少女个匹配的身份倒也妥当。

       她若不想要,此后也不会有人配得上,一直空悬着就是了。

 

       “仙人这是去了哪里?”第二日她刚刚一入梦,尚且没有来得及辨识出她当前且在的位置,就听见帝王带着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唔诶……她小心翼翼的把眼神从窗外可见的落雪同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许多天桥跃阶上收回来,这一回,好像,隔得时间有点久豁。

       上一次来尚是初夏艳阳当空的时候,这一次竟然一时间就到了薄雪将至的日子了吗……

       “诶诶已经下雪了吗……?陛下您有政的消息了吗?”她姑且还是规避了这个话题,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直视帝王的威严。

       对方深沉的视线凝视了许久,才再度移开,同她一并望着窗外的落雪,回归了最初喜怒无常的样子。“尚且没有。仙人竟然也有诸多束缚,那凡人皆向往的登仙之途,又何趣味呢?”

       她在醒着的时候,偷偷前去找了荆轲小姐,在短暂的闲暇时间里半是好奇半是认真的打探了许多关于对方的消息,奈何时间太短,也没得到太多可用的部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在这边醒来之后,关于对方的事情竟然如同被刻意抹去一般消弭了大半,余下的也不过是些片面又琐碎的内容。

       有什么,在阻止着她吗?不过,此刻还是先回答帝王的问题为先吧。

       “那个,说来非常抱歉,我可能是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一个了。也没有太多的才能,比不得其他人都拥有强大的能力,出众的智慧……或者其他的某些要素。还请您理解……”她尽力按下自己的胆战心惊,倘若对方将她视为无用,说不定会变得非常危险。

       乌发星眸,今日未以珠帘垂面的帝王凝视着她,仿佛在评判她身上的些许价值。

       漫长的沉默让空气都稀薄起来,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破绽。

       许久过后,对方突然间露出了一个与先前那次无差的令人安心的笑容,喜怒无常的帝王指引着她向外走去,甚至于顺手还把置于一旁的一件皮毛大麾亲手为她披在了肩上。

       “无妨,朕尚未得到有关‘政’的汇报。仙家各有手段才是常理,朕能遇见立香乃是朕的万幸。且随朕来,上次同你说的寝殿已经备好了,无论仙人是否决定接受,先去观赏一番如何。秦国冬日风寒,仙人且披上这个吧。”

       “啊,好,我的衣服可以抵挡严寒,陛下您更要注意身体才是。”

        “是吗?果然仙人的羽衣多有不凡。但朕的赏赐仙人收下便是,虽然完全不成气候,但也聊表朕对仙人的一片真心。”黑发的帝王即使已经人至中年,依然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俊美无铸气宇非凡,话语模糊不清,危险与心动并存。

       她沉浸在莫大的惊楞当中,完全没有看见身后的众多侍女亲眼见证了那披风落在一片空气中,登时消失不见的奇迹和帝王那一番几乎不加任何掩饰的直白坦诚时险些喊出声的震慑。

       果然,仙人是存在的。那日始皇帝去而复返,发现殿内空无一人时,一向不辨喜怒的阴沉竟然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候,但那仅仅来自某些幸存者远远望见后胆战心惊的描述。

       那一日帝王的寝宫外血流成河,生灵不存,一宫的仆人都被赐死,说是犯了圣怒,可大家纷纷猜测是因为招待不周,惹恼了仙人,仙人一气之下不告而别,才让一心求道的始皇帝做出如此的举动。

       但非议的声音很快就在染血的台阶下停止了,那处的石头怎么也擦不回原来的颜色,处死了两个负责的宫女后,不得已在皇帝发现之前匆匆修补,换了新的砖石上去。

       那之后,始皇帝一怒之下下令将阿房四周所有的二百七十座宫观都用天桥、甬道相互连接起来,宫内所有的人同物件尽数安置在内,全部按照所登记的位置不得移动。甚至于,此后皇帝所在之处,若有人敢加以非议,便立即判处死罪。

       天知道她们刚刚在皇帝突然对着一处空地开口,以仙人相称时,一时间内心有多庆幸和后怕,无论如何都希望仙人是真的回来了。始皇帝如今越发残暴无道,或许只有仙人能令他略微缓和些许,若是此番仙人能不再离开就太好了,她们定会好好服侍,毕竟还不想就此失了性命。

       非常识眼色才能被选来服侍君王的宫女们迅速行动起来,帝王的大麾披在仙人身上,她们就迅速抱来预备的另一件,绣满暗针的精美外袍,冠冕佩剑香囊坠饰纷纷点缀其上,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已经原本应是已经准备歇息了的君王重新打扮成了寻常的威严模样。

       守门的侍卫恭顺的打开门,低下头以免触怒圣颜,身后的宫女们也尽数恭敬的几乎将下颌抵在胸骨上,露出纤细秀美如蝤蛴一般的美颈,所有人都避开了面圣的嫌疑,却又的的确确的是朝着皇帝的方向,仿佛千锤百炼过的礼仪让立香难免有些错愕。

       但于众人的中心,脱离凡人身份完全驾凌于众人之上的帝王却突然朝她伸出了手,面上的清浅笑意危险又令人心动,被那样一双眼睛凝视着,连转移视线也困难。

       “这半年宫内多了不少天桥甬道,冬日路滑,还请仙人将手交与朕来,若是跌伤或者再度迷了路……一定会发生些仙人不想看到的事情,仙人意下如何。”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在迷路二字上加重的语气微妙的让立香不太想了解那些所谓的她不想看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所以非常迅速的就把被风吹的带了些许凉意的手指递放到了皇帝温暖的掌心。

       “那就麻烦陛下了。”她佯装一片平静,脸上的热意全然当做被毛领包裹的原因。任凭皇帝牵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如彩虹般弧度的天桥,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四周的宫殿楼阁上去。

       稍微,感觉,有些不妙。心脏跳的有点快。啊啊啊为什么刚刚一下子就答应了啊,不对吧这个,不可以的吧!这个人,怎么说,大概,多少也都是政的父亲的年纪了吧?嗯……历史上始皇帝好像只有两个儿子,但是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不会少过四位数吧?冷静一点啊立香,你不能这样子的!绝对不行!想想人类史!想想第三异闻带!达芬奇的通讯怎么还没来她感觉快要遭不住了。

       身后的宫女们莺莺燕燕,柔弱的身姿下是依靠眼神交流也无法遮掩的无尽笑意。

       始皇这才多少像个常人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冷漠无常高高在上的皇帝,果然,无论是谁,在面对心仪对象的时候,多少也都会有些私心。

       皇帝每日行走的路,怎敢有下人让之打滑或者结冰呢?迷路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他们看不见,皇帝本人也绝不可能移开视线吧。

       所以说,用这种理由来握住仙人的手……始皇帝竟然也会有如此的一面吗?

       果然不能有半分不敬,这一位绝对会成为……

 

       而于他而言,他只是做了曾经年少时想做的事罢了。

       只是些许片刻,忽然间他便觉得要用一座宫殿来拴住她,无用,也不重要。

       风雪寒,登阶一如访天山,指尖暖,结缘不必捻指环。

       当年抚过他头顶,深信他将成为不凡的仙人已经被他握在手心里,以他本人作缚,远比一座宫,一个冠冕,一片江山,更加的有效用。

 

        4.


       她在那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但来到的时间间隔也是同样。最初几次,她每次造访间隔半年左右,每次能停留三到五日。后来渐渐的,她时隔一年前来造访,停留的时间竟然长达半月。不过,好在在她的睡眠时间没有增长,姑且还没有被大家发现,没有带来什么麻烦。

       和始皇帝的相处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在这位拥有温度的人类帝王身上,她学到了许多东西,也讲述了许多故事。

       她从未试图走出宫殿,自然也就无从了解外面的情况,仅凭对方的只言片语大概了解了历史的进程如何,但为了影响到历史,她还是乖乖呆在帝王的身边。

       或许有些时候他心血来潮,也会向她寻求建议,也会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讲给她听。但她几乎只会表以赞许或者沉默。立香也知道,对方向她征询的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结果如何都不甚重要。而又有许多的事情,对方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起,满手血腥的帝王只是为她造了个雪花球,用一层透明的玻璃把她与这些事情隔绝开来,这种令人无措的温柔,反而让她心生疑惑。

       究竟是为什么呢?那位秦始皇,原来是这样的人吗?但是,倘若问起,对方也必定只是浅笑,不会回答,索性,她也不去开口。

       他的目光深远又悠长,看着她的眼神她并不能明了其中含义,但是,的的确确的,给予了她任何人都不敢肖想的宠爱。

       她想起上一次见到的,对方倚在龙椅上,半阖着眼睛的情态,如今鬓角已经略带华发的君王还是一如当年的威严尊贵,可是在她面前终究还是不经意间遗漏出了半分的颓势。

       ……政,如今怎么样了呢?那边的世界已经过了十年了,他应该已经成为了不得的人了吧?或许是始皇帝的领土过于广袤也说不定……还能够找到他吗?

       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听过皇帝讲述关于他的两个子嗣的事情来着,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吗?

       上一次前往的时候隔了两年,在那里停留了一月有余。而那时候,始皇帝说道,他日后会寻一个合适的时间,前去南巡。

       但,偏偏是这件事,她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明明知道不应该过多的参与……但是,只有这一次,她在纠结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问他,能不能不要去。

       帝王看着她,眼中有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但最后他突然来到自己身边,叹了一口气,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样,突然间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能不能传达给对方,但是帝王却头一次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骤然的困意再度侵袭了她的理智,她只见得对方的嘴唇微动,说了些什么,随后她便再度在玛修的呼唤中醒来。

 

       这次去的时候,和对方道个歉吧,她似乎也是提了个过分的请求呢。

       立香这么想着,独自一人前往了材料室,今天预计的打算是得用圣杯将狂王先生的灵基上限提升一下,于是她就踩在椅子上,准备从最上面被妥善保管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圣杯来。

       然而,让她意料不到的是,她只是刚刚碰触到圣杯而已,突然间一阵黑暗便侵袭而来,她勾着纸箱的边缘从椅子上向后栽倒而去,在碰到地板之前就陷入了梦境。

       ……太奇怪了……明明现在,还是中午呢……

       但当她睁开双眼时,眼前所见的一幕却让她震惊到了极点,险些把手里的圣杯也扔到地上,马车行的平稳,只有车辙的声响让她得知她正坐在始皇帝的马车上。四周依然低调奢华的摆设,此刻却让她无暇顾及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向那张垂下的帘幕,绣着银线的黑色帘幕是对方习惯的样式,但明明是在白天,却仅仅合上的帘幕难免让人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

       但从帘内伸出的一只手却唤回了她险些停止的呼吸,他伸来的手如此的瘦削,几乎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样子,虚弱至极的声音让人格外的难受。

       “……仙人,握住朕的手。”她立刻努力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腕,毫不迟疑的用双手把对方的手合十收拢,入手的温度冰凉,哪里是当初握住她的温度。

       帘子里传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她的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无暇顾及。

       “你……”

       “仙人。”他叫停了她的开口,手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非常,非常的用力,可她现在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或者什么旁的,只是下意识的把额头抵在手背上。

       “……记得你曾经答应朕的事情吧。朕答应你……朕替你寻到‘政’……作为交换,仙人,你得为朕带来仙丹。”

       握住她手指的力气突然又加重了半分,强硬的根本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可她现在只能想起一个词,回光返照。

       “立香,朕不应死。”

       她突然间就被模糊了视线,但还未等她掩饰,突然又被对方轻柔的指节微微的擦拭过了眼角,帝王虚弱的话语中,带上了半分的无奈同不解。

       “莫哭。”

       她的眼泪应声而落,却突然砸出一声脆响。

       立香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随意躺在她短裙上的圣杯,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安静的,突然间仿佛是她的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才是她会前往此处的意义。

       原来这就是世界不断一次又一次让她回到这里的原因。

       世界的意志指示她来完成的,竟然是这件事吗?但是……

       她内心不断的控诉着自己,什么世界的意志,这种奇怪的东西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圣杯不可以随意的交于他人,这一点达芬奇早已经告诫过她,会引来无数的问题,她不能够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把圣杯交给他。

       一个绝不属于她自己的声音突兀的在心里响起。

       你是谁?这是不对的!这会改变他的命运。

       这是必要的。

       那声音接着说。

       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事情说起来太过玄幻,即便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御主了,她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这是你的梦,这是他的真实。这一切必须完成,把圣杯交给他。

       最终让她落下决心的是帘幕后传来的一声低咳。

       “若你不能,朕不怪你……朕恕你无罪。”

       她没办法,对这个人置之不理,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做不到啊。

       “陛下……始皇帝。我没有仙丹,但是,只要你对着这个东西许愿的话,它就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但是,它的能力可能有限……或许它可以延长寿命,但是其他的我并不能保证……”

       她最后还是把圣杯放入了帘幕里,感受到对方接过后,使命完成的安心感和不知名的空落随着莫名的困意再度渐渐涌了上来。

       “朕,从未,向谁许过愿望……但是,朕相信你。”他的声音虚弱而断断续续的,让立香几乎听的不真切,她只能尽力把耳朵贴在帘幕上,想要听清对方最后的话。

       她已经有了预感,此次就是最后的离别了。

       “……同朕说些什么吧。”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意,仿佛是……有某个人,隔着帘幕轻轻的把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陛下,那么,我祝您,江山永固, 寿与天齐。”她突然想起了每次都会从侍女或者大臣口中听到的那句话,没由来的,就说出了口。

       她听见对方应了一声好。

       她安然的,陷入了沉眠。这一次,漫天的金粉照亮了整个室内,却唯独穿不过帘幕。


       “前辈……前辈!”有什么……怎么了吗?立香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就是玛修担心到不行的表情。

       “前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怎么会从椅子上摔下来晕倒了呢!太危险了!要不是贝狄威尔先生发现了您的话……以后这种事情还是我来……”

       “……早啊玛修?唔,我好像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哎呀?是个,怎么样的梦来着……?”她迷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间两滴眼泪穿过指缝掉在了地面上。


       嬴政已经非常虚弱了,虚弱到连手指间温度的消失都没有发现。

       他向圣杯许了愿望,并非是立香想过的什么过大的愿望。他只是用了一部分的力量,换取了健康和寿命,与英灵不同,普通人类的身体没有魔力,也易于修补,以至于,圣杯里的能量还剩下大半。

       但当嬴政一把拉开帘子,站到地上后,却发现马车内只余他一人。满地金粉散落,是他最厌恶,最不愿意看到的颜色。

       “仙人……立香?”

       他没有高声呼喊,只是下意识的看向手里的圣杯。

       无边的怒意蔓延上来,却没有分毫是对着她的。

       可他最终还是把圣杯安然的扔回了床铺之上。

       “来人,改道回宫。”

       “给朕把赵高……呵,回宫之前把他处理掉,在此之前……朕要看到他的最后一丝用处。”

 

       “来人,把仙人制造的人造人遗骸的成果呈上来。”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你在阻拦朕吗?”

       “……臣,不敢。”

 

       “徐福那边有什么成果了吗?”

       “回陛下,尚未。”

       “是吗……算了。朕没有时间了。”

       “您说什么?”

       “退下吧。”


        5. 


       嬴政看着眼前由两个侍卫一起捧上来的所谓圣杯,如今里面注满了银白色的液体,如同流动的金属一般,虽然美丽,但也危险。

       “你说,这就是这杯子提取出的产物?”

       “是的,陛下,自您交给臣之后,这杯子里就不断产生出这种液体来,臣无能,仅能测出这种液体同丹砂的提取物是同一种……并没能检测出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交于他们之前,嬴政对着那杯子许了第二个愿望。

       他说要长生不老的方法。并非直接要求自身的长生不老,而是要能让任何人都长生不老的方法。

       而这杯子里边开始涌出这种液体了,并不会溢出,但无论倒出多少,都会重新被灌的满满当当。

       结合仙人遗骸的研究结果,他已经明白了这液体的用处。

       立香不可能会害他,这杯子的确是有用处的,即便她不曾想过……连她交由他的杯子里涌出的液体也如此的美丽啊。

       不会腐坏,不会干涸,不会凝固,那仿佛象征着永世不灭一般的存在方式——这份美丽,足以与他的永生之姿相配。

       挥退任何阻拦的人,他在他选定的心腹的环绕下,用酒杯将那液体盛出,

       而后,一饮而尽。

       金属味蔓延开来,剧烈的头痛,令人恶心的口感,胸口疼痛,血腥味混杂其中,如同流动的金属一般,落入食道,沉沉的坠入胃部,绞动着其余所有的五脏六腑,不断下坠。不同于普通丹砂提炼物的案例,他的皮肤迅速泛起青紫色,眼窝也如坠疼痛。

       脑内的嗡鸣简直是撞了一口钟。可他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色斑,光彩无匹,曼妙又美丽的风景,许多活着的人同死去的人的身影。

       而后,他看见了少女仙人前来接引他的身影。

       ……而他只是将这幻影一挥而散。

       那又如何。

       他凭借自己过人的意志力,再度舀起一杯,灌入口中。

       而后,突然间非常的想笑,所以他突然就笑的猖狂起来,命人去拿盛酒的碗来,自己同时再度的灌了一满杯入口。

       粘稠的金属液体的口感可不怎么好。

       他想说什么?

       他只是突然间,想到了某件曾经发生过的简单的小事。

       幸好,她没有喝这东西啊……她那么怕苦的人。

       “……咳……这东西,可比雄黄茶……难喝多了啊。呜……”

       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环绕在他身边的幻觉,再度饮下一杯,连皮肉也坠的生疼。

 

       他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将她热爱的那处风景作为中心,人工的庭院里,水银河川流淌在微型山林之中,借由太乙真人留下的法术运转着,深藏于阿房的深处。可惜,外部的宫廷楼宇不断不断的加以改造,最终扩张成了她绝对认不出的样子。

       而那副旧的身体……太过于脆弱了,而且,已经变成绝对不能让她看见的骇人样子了,所以干脆就处理掉。

       他答应了少女仙人最后的寄愿,她说“寿与天齐,江山永固”,所以,他最终获得了与天同齐的寿命,用压倒性的力量征服了全世界。

       直到他在某些反抗的势力里找到了她曾经提到过的名字。直到,他听闻徐福藏起来的后人,使用着某些与他熟记于心的那个名字相似的符号。

       他有了一个猜想。

       动用整个国家的所有资源,他要制造凡人也能使用的长生不老药。

       或许,她来自未来。

       或许,她能转世为人。

       或许,他还能完成他们的约定。

       他嬴政一生一言九鼎,于她尤是,从未失诺。

       他守了两千年的盛世,只是想等一个可能。

       他们或许还能相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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